Emily

如果在山上，一隻青蛙
收錄自火星爺爺
星期四下午，在北橫公路旁一家民宿咖啡屋二樓的露台咖啡座，我攪拌完剛送來的冰拿鐵，一隻青蛙跳上我旁邊座位，我們相視良久，在我往嘴裡送進第一口咖啡，青蛙突然開口：「一個人喝咖啡嗎？」

我一口咖啡從嘴巴噴了出來，噴得滿桌都是，趕忙拿紙巾去擦。

「還是不習慣青蛙說話啊？」

鬼月提前到了嗎？怎麼最近遇見的青蛙都會說話？等等，這青蛙的聲音聽起來好熟悉，上回在我車子裡唱過歌的，不就是這一隻……

「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怎麼會在這兒？你忘了，我很會搭便車。」

對，你很會搭便車，你不怕壞人而且很會編理由：「這次理由是什麼？又是表演快遲到嗎？」

「理由不重要，編理由一點都不困難，重點是搭上車，我還蠻喜歡搭便車的。」

「為什麼？」

「你跟一個人到一個地方，地方到了就下車，他繼續他的路，你繼續你的路，每個人都能送你一程，但都沒辦法送你太遠，大家都有自己的地方要去，沒有人能送你到天涯海角。」

「台北到拉拉山夠遠了，不是嗎？」

「夠遠了。搭便車讓我明白很多事，人生沒有永遠的司機，地方到了就是得下車。這跟演唱會好像，你表演完就得下台，觀眾就得離場，不管有多眷戀。」然後青蛙望向前方：「不過這一群山不同，它們忠實到不行。你看它們一座接一座排排坐好，樣子就像群認真的小學生，我喜歡對它們唱歌，不管你唱得好不好，它們永遠不會嫌棄你，永遠不會走人，即使是一隻歌喉欠佳的青蛙，它們還是如此包容。」

真愛記仇，忘不了上回唱歌被我嫌棄是嗎？

「你上次說如果有女生在我車子裡唱歌，叫我不要太嫌棄，那女生可能是青蛙變成的，說得好像你本來不是青蛙，好像你是公主，但不小心惹毛巫婆結果被她變成青蛙，是這樣嗎？」

「不是這樣，我原來是誰不重要，把我變成青蛙的也不是巫婆。」青蛙說：「變成青蛙之後，我明白一件事，青蛙只是比喻，事實上每個人都是一隻青蛙。」

「怎麼說？」

「有些人眼睛太小，有些人鼻子太大，有些人滿臉豆花，有些人臉上長了一顆會發毛的痣，有些人斷了胳臂，有些人沒了雙腳，有些人只有爸爸，有些人只有媽媽，有些人結不成婚，有些人離不了婚，有些人窮，有些人有錢卻沒有自由……等等這些無法跟自己和平相處的人通通是青蛙。他們都在等待奇蹟之吻，等著被誰親一下好從眼前的苦難解脫，一筆勾消所有的不幸，開始美好的幸福生活……你看那麼多人買樂透。

中了樂透，他們就會幸福嗎？

就算真的有人親我讓我變回公主，我還是會煩惱別的，我會繼續期盼下一個奇蹟之吻，等著有人再親我一下帶走新的煩惱，我對奇蹟之吻的需索會一個接一個，然後一輩子活在對下一個奇蹟之吻的期盼當中......如果是這樣，變回公主又能改變什麼？當青蛙跟當公主又有什麼差別？

什麼『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我從來都不信。這種鬼話拿來騙笨青蛙可以，騙我就不必了。沒有人會親一隻來路不明的青蛙，誰會相信公主變青蛙這種事？你們連自己的同類都不信了，何況是一隻青蛙。」

的確，如果有人捧著一隻青蛙跟我說牠是林志玲變的，親了牠就能把林志玲帶回家，我會隨便指一道牆，叫他用頭去撞。

「當青蛙不方便，有很多事不能做。我也想去中正紀念堂絕食抗議，我也想號召青蛙去包圍官邸，但沒有人在乎青蛙，沒有人會關心青蛙的死活。」

「你應該是全台灣最憂國憂民的青蛙。」

「不，我忘了自己的本分，我只是一隻青蛙，跨越青蛙的界線，只是自尋煩惱。」

「別這麼說，變成青蛙還是可以愛台灣。」

「知道嗎？我已經不再渴盼奇蹟之吻了，我決定要認真當一隻青蛙，去經歷一隻青蛙該有的磨難。只有經歷過那些，我才可能對奇蹟之吻免疫，到時候如果還有人要吻我，我就能夠優雅地婉謝。」

我們沈默了一會，我看著牠，心裡想著會說出這種話的青蛙，到底是什麼樣的公主變的？我滿懷憐惜：「我不知道我的吻有沒有用，但是如果有一天，你覺得你青蛙當夠了，還是想變回公主，也許可以找我試試。我，我可以親你一下……」

「哈哈哈，可以給你個建議嗎？」

「你說。」

「不要隨便親來路不明的青蛙，真的，不管牠是誰變的，牠的遭遇有多不幸，你對牠有麼多同情……不要隨便親。親錯青蛙，是要付出代價的。」

「哦？」

「我還是公主的時候，遇過一隻青蛙，牠說牠是個王子，一開始我當成笑話，但牠的遭遇非常不幸，所有你能想到的悲慘牠都經歷過，牠的故事是那麼哀淒，讓我哭到不行。我同情牠，想為牠做點什麼，免除牠所有的苦難。我想到童話故事，童話故事說公主能為一隻不幸的青蛙做的最好的事就是親牠一下，所以我親了。」

「結果勒？」

「結果？唉，童話故事書長期不負責任地不把可親與不親的青蛙分類附在書本後頭，真的很糟糕。不是所有的公主都知道什麼青蛙可以親，故事書不註明這一點，會害死很多公主。」

「到底發生什麼事？」

「我親了青蛙，奇蹟也發生了，」

「嗯，」

「問題是那隻青蛙太帶賽，我吻了牠，但是牠沒有變成王子，牠沒事我有事。親完青蛙之後我整個人龜成一團縮進衣服裡，等我從裙子裡爬出來，我發現我變成一隻青蛙......」

「......」

「你還想親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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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的文章。可是，我之所以收錄是因為裡面的一段話讓我很感慨
「你跟一個人到一個地方，地方到了就下車，他繼續他的路，你繼續你的路，每個人都能送你一程，但都沒辦法送你太遠，大家都有自己的地方要去，沒有人能送你到天涯海角。」
忽然想到今天早上出門前，在書架上瞄到了一眼很久以前看的書，"希望有人在轉角等我！"
看來好像是不太能期待的！